龙山雪
张岱〔明代〕
天启六年十二月,大雪深三尺许。晚霁,余登龙山,坐上城隍庙山门,李岕生、高眉生、王畹生、马小卿、潘小妃侍。万山载雪,明月薄之,月不能光,雪皆呆白。坐久清冽,苍头送酒至,余勉强举大觥敌寒,酒气冉冉,积雪欱之,竟不得醉。马小卿唱曲,李岕生吹洞箫和之,声为寒威所慑,咽涩不得出。三鼓归寝。马小卿、潘小妃相抱从百步街旋滚而下,直至山趾,浴雪而立。余坐一小羊头车,拖冰凌而归。
译文及注释
译文
天启六年的十二月,大雪有三尺多深。晚上的时候天放晴了,我登上龙山,坐在城隍庙的山门上,李岕生、高眉生、王畹生、马小卿、潘小妃这几个人陪伴侍候。洁白的雪把群山都覆盖起来了,就连月亮都显不出光亮,满眼只有雪的白色。坐久了觉得有点清冷,年纪大的伙计送酒来了,我勉强举起大杯子抗寒,酒气上升,积雪将酒气吞噬,竟然喝不醉。马小卿唱曲子,李岕生吹洞箫和着马小卿的曲子,声音被寒气所震慑,艰涩得出不来。三更的时候我们才回去睡觉,马小卿、潘小妃互相抱着从百步街旋转滚落,一直到山脚下,满身是雪的站着。我坐着一辆小羊头车,拖着满身的冰凌而归。
注释
天启:明熹宗(朱由校
创作背景
天启六年(1626)十二月雪后的一天,张岱与女戏人在绍兴城内卧龙山西岗的城隍庙山门赏雪。直至三更,张岱等人才分头而归。马小卿等从上城隍庙左,下百步街相抱着滚下山,张岱则坐着一辆小车,拖着满身冰凌回去。中年以后,张岱遭遇了国破家亡的变故,为躲避战火,他被迫隐居西白山。回想五十年来的经历,当年的繁华靡丽就好像一场大梦,于是他追忆往事写下了这篇散文。
参考资料:完善
1、
(明)张岱著;林邦钧注评. 陶庵梦忆注评[M]. 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 2014:1, 202-203.
2、
(明)张岱著;娄如松注笺校. 陶庵梦忆注笺校[M]. 北京:群言出版社, 2017:287-288.
赏析
这篇散文记载了作者年轻时登卧龙山观赏雪景的往事。天启六年的十二月,大雪纷飞,在地面上形成三尺多深的积雪。到傍晚天空放晴时,张岱前往龙山,坐在城隍庙的山门之中赏雪,同行的还有李岕生、高眉生、王畹生、马小卿、潘小妃这几位优伶。然后,作者以白描手法围绕雪后奇景展开:众山都被大雪覆盖,月亮的光辉也显得稀薄,而暗淡的月光又映衬得雪景更加苍白;喝下去的酒因为酒气被清寒的积雪吞噬,竟然饮而不醉;在雪景之中,伶人马小卿唱曲,李岕生吹箫,但乐曲声调皆被寒气所慑,艰涩得发不出音调,逼真地反映了雪天的透骨之寒。文章结尾处,马小卿、潘小妃两位伶人互相抱着向山脚下滚落,结果沾染满身白雪,而作者自己乘坐的羊头车
简析
这篇文章回忆当年携众戏人夜登卧龙山赏雪宴饮的情景。雪中醉饮,加以寒冽的清唱与幽幽的洞箫,这本身就是一种清幽的人生境界,表现出作者遗世独立的高洁情怀和不随流俗的生活方式。全文描写雪后的山中景色出神入化,烘托出雪之大、天之寒,构思奇警,别有情趣,具有清新淡雅之感。
张岱
张岱(1597年10月5日-1689年?)一名维城,字宗子,又字石公,号陶庵、陶庵老人、蝶庵、古剑老人、古剑陶庵、古剑陶庵老人、古剑蝶庵老人,晚年号六休居士,浙江山阴(今浙江绍兴)人,祖籍四川绵竹(故自称“蜀人”) ,明清之际史学家、文学家。其最擅长散文,著有《琅嬛文集》《陶庵梦忆》《西湖梦寻》《三不朽图赞》《夜航船》等绝代文学名著。 30篇诗文 329条名句
石将军战场歌
李梦阳〔明代〕
清风店南逢父老,告我己巳年间事。
店北犹存古战场,遗镞尚带勤王字。
忆昔蒙尘实惨怛,反覆势如风雨至。
紫荆关头昼吹角,杀气军声满幽朔。
胡儿饮马彰义门,烽火夜照燕山云。
内有于尚书,外有石将军。
石家官军若雷电,天清野旷来酣战。
朝廷既失紫荆关,吾民岂保清风店。
牵爷负子无处逃,哭声震天风怒号。
儿女床头伏鼓角,野人屋上看旌旄。
将军此时挺戈出,杀敌不异草与蒿。
追北归来血洗刀,白日不动苍天高。
万里烟尘一剑扫,父子英雄古来少。
单于痛哭倒马关,羯奴半死飞狐道。
处处欢声噪鼓旗,家家牛酒犒王师。
休夸汉室嫖姚将,岂说唐家郭子仪。
沉吟此事六十春,此地经过泪满巾。
黄云落日古骨白,沙砾惨淡愁行人。
行人来折战场柳,下马坐望居庸口。
却忆千官迎驾初,千乘万骑下皇都;
乾坤得见中兴主,日月重开载造图。
枭雄不数云台士,杨石齐名天下无!
呜呼杨石今已无,安得再生此辈西备胡。
陈五计斥女巫
《智囊》〔明代〕
京城多信女巫。有陈五者,厌其家人信之笃,莫能治。一日含青李于腮,绐家人:“疮肿甚痛。”不食而卧终日。其妻患之,召巫治之。巫谓五所患乃疔疮也,以其素不敬神,神不之救。家人再拜,恳祈,然后许之。五佯作呻吟状,语家人云:“必得神巫入视救我。”巫入视之。五乃从容吐青李,捽巫,批其颊而叱之。巫疾走亡之。自是家人不复信巫。
西山十记·记二
袁中道〔明代〕
功德寺循河而行,至玉泉山麓,临水有亭。山根中时出清泉,激喷巉石中,悄然如语。至裂帛泉,水仰射,沸冰结雪,汇於池中。见石子鳞鳞,朱碧磊珂,如金沙布地,七宝妆施。荡漾不停,闪烁晃耀。注於河,河水深碧泓,澄激迅疾,潜鳞了然,荇发可数。两岸垂柳,带拂清波,石梁如雪,雁齿相次。间以独木为桥,跨之濯足,沁凉入骨。折而南,为华严寺。有洞可容千人,有石床可坐。又有大士洞,石理诘曲。突兀奋怒,皱云驳雾,较华严洞更觉险怪。后有窦,深不可测。其上为望湖亭,见西湖,明如半月,又如积雪未消。柳堤一带,不知里数,袅袅濯濯,封天蔽日。而溪壑间民方田作,大田浩浩,小田晶晶,鸟声百啭,杂华在树,宛若江南三月时矣。
循溪行,至山将穷处,有庵。高柳覆门,流水清澈。跨水有亭,修饬而无俗气。山余出石,肌理深碧。不数步,见水源,即御河发源处也。水从此隐矣。